“不许去，下午差点把衣服烧了。”母亲责备孩子的轻嗔。
簪獬想起母亲，萝卜的母亲。她去守备府衙之前，绕路去了一趟萝卜家。家里没人，冷冷清清，灶台还热。
她来萝卜家小院好几趟。
小小简陋的屋前即便凛冬也有一抹生机勃勃绿，如今只剩下依门盼归的白发人。初时，路过还能听到邻居同情惋惜的议论，后来只剩夜深人静时阵阵的低泣。
有一夜，骤雨急降，萝卜母亲以为儿子归来，赤脚奔来拉开的屋门，与冒着风雪而来的簪獬四目相对。
簪獬至今记得那双眼睛。
欣喜若狂与心如死灰，只在一瞬之间。
十四岁的小里正，在那个深夜，在那个失去儿子的母亲面前泣不成声。
今日岁尾，萝卜母亲去了儿子坟前，带着他爱吃的饭菜。
她坐在坟前，一边抹泪一边笑着和儿子说话。白雪皑皑包裹坟包，无名野草从覆雪中探出一叶绿芽，在风雪中舒展身姿。
劝萝卜母亲离开屏风城的话，簪獬最终没能说出口。
萝卜母亲察觉时，只看到一个消瘦单薄的背影，在白茫茫风雪中砥砺前行。
不知又是谁家母亲盼断肝肠的游子。
————
听海苑内，张灯结彩，轻歌曼舞。
宴厅内，长桌铺绸，竹米如豆，白鳞鲙细供春酒。
庭院前，篝火连星，仆从百人，竹鹿炙慢熏五珍。
高扬下了肩舆，稳步进入听海苑。守备夫人得到消息，已经迎了出来。她上前挽住丈夫的臂弯，软语细声的说：“都在等你。”
高扬随她入里，到了宴厅轻拍夫人的手背。守备夫人撅起嘴唇，不情不愿的松开他。
高扬沿着走廊，直奔后院。
福运见到高扬的身影，惊得瞳孔猛地收缩。万万没想到，竟然一语成谶！
福运快步奔向高扬，脑中转过万千借口。他刚要开口，高扬伸手一挥，示意他退后。
高扬步伐稳健，片刻就到了簪獬房前。
宴厅喧哗隐约可闻，门后悄无声息。福运跟在高扬身后，口干舌燥，心跳鼓鸣，几次颤颤巍巍想要开口阻止。
高扬伸手一推，门从里面上了插销。
福运一步上前，语气略带抱怨：“里头那位小里正，脾气大的很，整日里不愿见人。见了也没个好脸色，嘴里更没好话。”
福运看向走道：“今天岁尾，夫人好意让我来请她，一同热闹热闹。她啊，不识好人心，好一顿冷嘲热讽，直接将小人赶了出来。”
守备夫人跟在高扬后面走来，闻言劝丈夫：“好端端的日子，何必触霉头，由她去吧。”
高扬眉头微微拧紧，抬起手，无名指微微一勾，示意福运破门。福运后背冷汗淋漓，茫然“啊”地一声，上前一步靠近高扬：“守备官有何吩咐。”
“让你开门。”闻讯而来的方孔擦擦额头汗珠。年底之期，他这个财务官最忙，活脱脱瘦了半斤。
方孔推了一把福运：“愣住干嘛，这人把门破开。”
福运怛然失色，低头应道：“是是是，小人立马去办。”
福运转头走开几步，忽地就听“嘭”的一声巨响，簪獬的房门被踹开，断裂的插销掉在地上。
福运瞠目结舌，一时呆立原地。
方孔探头朝里面打量，屋里没有点灯，漆黑一片，床上似乎有人。他看向高扬，高扬微微颌首。
方孔走到床边，被窝微微隆起。他抓起棉被，慢慢拉起一角，只见里面好端端躺着……一个枕头！
方孔猛地掀翻被子，被窝里只有两个枕头，哪来簪獬的人影！
方孔连忙又去打开衣柜，柜子里面空空荡荡，之前送来的行李统统不见。他不死心，又弯腰去看床底，床底空空荡荡。推开浴间门，里面空无一人。
方孔望向高扬：“大人，她跑了。”
高扬面色沉凝，甩袖离开。
方孔大声呼喊仆从：“来人，召集所有仆役，叫城防卫卫官来。快！快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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