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夜色已深，散去的人们渐渐回到家中。第二天晨曦刚起时，他们带着各自的见闻，穿过路边一个个早点摊位，一间间茶楼、小卖部、饭店，坐着一辆辆出租车传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。
这座城市的人们迎着第一抹朝阳，却感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之后的空虚感，曾经象征着这座城市繁荣的，破产了；曾经象征着这座城市不败的，也败了。他们以为永远不会变的，一夜之间全都变了。
只有太阳是照常升起的。
一片稻田的对面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旧小门店，王胖子正站在椅子上贴着几个字，贴完他拍了拍手，从椅子上下来，看了看贴好的几个大字“振兴拳社”，满意地点了点头，然后看向端坐在路边一言不发的师父王精尚说：“师父，贴好了，看看满意吗？”
王精尚继续盯着马路对面的那片稻田，声音低沉地问胖子：“你知道为什么拳馆改名叫‘振兴’吗？”
胖子点点头说：“嗯，因为师父觉得我们没落了，所以才想振兴。如果厉害的话，根本不存在振兴这一说的，对吗？”
王精尚忍不住咳嗽起来，表情愤怒地看向胖子，胖子有些紧张，手足无措间已经准备跪下。
王精尚突然叹了口气道：“对。”
王胖子松了一口气，弯了一半的腿又直了回来，站在师父面前。
师父转头看了看刚刚贴好的几个鲜红大字，又看了看王胖子，表情复杂地说：“去把你师兄接过来吧！”
王胖子皱着眉头，点了点头。
陈二白穿过乡间土路，站在一大堆行李中间，看着面前的那所老房子，一扇铁栅栏门后面是一扇发黑的木门，镶在一面发黑的石灰墙上，陈二白看了片刻，开始干呕。
母亲捂着鼻子，皱起眉头看了看他。
陈二白擦了擦嘴说：“我对贫困不适，都是生理反应。”
母亲一脸为难地看着陈二白问道：“你现在叫什么？”
陈二白抠了抠脸说：“二白。”
母亲：“你爸爸呢？”
陈二白：“一琼。”
母亲：“你们是？”
陈二白：“一穷二白。”
母亲：“那你应该住哪？”
陈二白下意识地指了指面前那所破房子：“这里。”
母亲点点头。
陈二白看了看周围，一群着装土气的小孩跑来跑去，他忍不住擦了擦汗，然后摸出自己兜里那块爸爸的金色手表看了看，陷入了沉思。
夜里，陈一琼静静地坐在江边的围栏上，凝视着流淌的黑色江水，他仰天长叹，轻声地说了一句：“告辞了，人间。”说完头一低，突然被人从背后撞进了江里，溅起水花，他扑打着双手，呛着水，喊道：“谁啊？！”刚刚喊完，他身边又扑起一个巨浪，一个庞然大物砸了下来。他在水里吓得一愣，定睛一看是一个大胖子，正在激动地扑打着水花紧张地喊着：“你不能死，师兄！”
陈一琼看着身边的师弟王胖子，大喊了一句：“放开我，让我死！”
王胖子喊着：“别放开我，我不想死！”
陈一琼赶紧用力地在水里托着王胖子诧异地问：“我以为你是下来救我的……”
王胖子紧紧抱着陈一琼的脖子，颤抖着说：“师兄，我是为了让你救我，才跳下来的。”
陈一琼：“为什么？”
王胖子：“这样你就必须要救我，你就死不了了。”
陈一琼：“那你为什么刚刚不在岸上拦着我，非要把我撞下来呢？”
王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，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了句：“对哦……”
陈一琼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，看着王胖子。
陈一琼和王胖子走在江岸边的阶梯上，两人都气喘吁吁，王胖子躺倒在阶梯上拍着自己起伏的胸膛叹气：“累死我了……”
陈一琼看了看他：“难道不是我累吗？”
王胖子摇了摇头说：“活下来，都不容易吧。”说完突然对陈一琼笑了笑。
陈一琼筋疲力尽地点点头，接着红了眼睛，王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两人一言不发地坐着抽烟。
他们面前偶尔有运沙船在夜色中沿着江面鸣着汽笛缓缓驶过，江边有人在慢悠悠地散步，背后则是一切如昨的城市和万家灯光。每一个心有沧桑巨变的人，身处此间都会感到巨大的孤独，因为一切如昨，照常运行，却只有自己不一样了。
天光乍亮，清晨冰冷的江风吹过来，王胖子打了个寒战，醒了。他连忙坐起来看了看身后的陈一琼，发现他蜷缩在一格台阶上，一只手枕在头下面，一只手扯着身上肮脏的西装外套，紧紧地包裹着自己。王胖子安静地看着自己近似乞丐的师兄，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，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，微微叹气。
陈一琼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，看向王胖子，慢慢坐了起来，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，面无神采地看着初升的朝阳，打了一个疲惫的哈欠，点燃一支烟，沉默地抽着。
王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：“师父让我来找你，接你去拳馆。”
陈一琼摇了摇头，依然沉默。
王胖子担心地说：“你不过是生意破产了，房子被法院封了，老婆孩子跑了，但至少……”
陈一琼厌恶地看向王胖子：“至少什么？”
王胖子：“不是还活着吗？活着就有希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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