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降临，咸阳城周遭渭水支流静静地在河道里流淌，潺潺水声传递过来，公孙粱坐在屋檐下，一直看着门外。寂静的小院里，周五也察觉到了，他的主人今天遭遇了某种不幸。
门口四个大汉还围着，有说有笑。
夕阳西下，院子里墙角边上，枯黄的草丛下，满是湿滑的泥土，一些青色的新草正蛰伏在草丛中。
终于在家仆照旧送来晚膳时，东方奚失魂落魄的出现在在众人面前。
东方奚这个样子，公孙粱早就料定了。
年轻人总要过这一关。
但是公孙粱需要注意的是家臣黎对东方奚的态度，这类狐假虎威之徒，如果连他都对东方奚表示不敬，那东方奚便是得罪了昌平君。
得罪当今秦王的叔公，这就等于仕途直接玩完。
幸好，黎亲自送了东方奚回来，一路上点头哈腰不止，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敬畏。
只是等到东方奚进了院子后，那四个人也见势都退了下去。那眼神，在暗夜将至时分，就像是群狼见到自己追踪已久的猎物忽的生出来獠牙一样，一个个惊讶错愕之余，还十分不甘心。
到嘴的肥猪这就要跑了，他们自然心中不爽。
临走时，他们还无比留恋的看着这院中正堂。
等到院门被关上，公孙粱便将耳朵贴在门上，他听得非常仔细，等他确认听到那些脚步声越行越远时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。
东方奚一脸郁闷的坐在案上，旁边摆放着食盒，折腾了一天，现在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。他只觉得自己的咽喉被人狠狠掐着。
公孙粱进来，他把大堂的门给关上，端着油灯走过来。
黑夜里，周五的眼睛却像是狼的眼睛一样，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，他的听力也十分敏感，他确认方才来的不速之客，如今都走远了，一个走向人少的地方，四个走向人多的地方。
周五抬头看着天空，天上最亮的星星已经升起。对他来说，从他遇到东方奚开始的那一天，他的世界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不过，跟着这个人，比以前在部落的生活好多了。
周五傻嘿嘿的抬头看着天空，第一次露出笑容。
昏暗的房间内，公孙粱见到东方奚这样，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昌平君是否要挟你了？”
“是。”
“他拿你全家的性命，乃至于你的所有家财要挟你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我在咸阳混了半辈子，什么文信府、长信府，都曾长住过。唯独这昌平府，我从来不敢进。你现在知道我当初说那些都是为你好了。别人家的门第，虽然也是吃人不见血，但是好歹能把骨头吐出来。可是昌平府中，这里住的基本没好人。这府上不仅有间谍网，还有天下亡命之徒。”
“你还知道这个？”
“是啊。秦国最大的武器就是间谍网，能加入间谍网的，都是无儿无女的忙命之徒，为金钱利益奔波。说起间谍网，里面有趣的事情可太多了。”
“你知道的太多了。”东方奚看着公孙粱，心想，公孙粱这个人沾了一身小毛病，可是他却有不少优点，比如，他打听八卦消息的能力实在是一流。
公孙粱反而洋洋自得，“我一直都跟你说，别小看我。你偏要不信。你去打听打听，在咸阳城混了几十年下来，还能落个全乎的士人有几个。要么被撵出来流浪街头，要么被推出去做替死鬼。你觉得我知道的是太多不祥，那你就大错特错。”
“咸阳城那是什么地方，争权夺利之地。大家为了权力，一个个都争的头破血流。不同的人物之间本来没有什么冤仇，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，必须对另一个痛下杀手。这个时候，信息渠道非常重要。别看某些人位高权重，今天是上卿，明天就是阶下囚。”
“知道秦国最年轻的上卿甘罗吗？如今他人就在咸阳大狱里。我今天又听说，他要被撵去云阳大狱了。”
东方奚听了这个，脑后仿佛挨了一闷棍。
“甘罗？他还活着？”
“废话，他堂堂一个上卿，活的好好的呢。不过我听说，这一次他得罪了昌平君，在牢狱里受了不少罪。”
“和长信侯有关？”
“又被你猜对了。”
这么说，昌平君和文信侯这一对秦国双雄现在要开始互相博弈了。甘罗被罚，这显然是某些政治势力在开始清算了。
“别说他们了，就说你吧。我听了太多昌平府对待门客的办法了，基本上只要进了这个大门，到最后都是披着狼皮的人，做事手段狠辣。你到了他手里，怕是要连人带财全部折进去了。你还把秦氏给得罪了，这下更没人来帮你了。”
“得道者天助，失道者寡助。你这样的门外汉都听说了昌平君的为人如何，我就不信外人都对他心服口服。”
“你可别冲动啊。这不是云阳。昌平君动动手指，就能捏死你。他可是当今大王的亲叔父。”
亲叔父又怎么样，挡了王的道，亲生母亲也要被赶出去。
……
东方奚想到这个，猛地把前因后果给串联了起来。
那个茅焦，是不是和昌平君有关系。
见东方奚愁眉不展，公孙粱又问，“你现在后悔了，来不及了。”
“我是后悔了。可是这不是我能选择的。”
东方奚想着，他拖家带口的，为什么要加入间网……
这个该死的任务。
“什么你不能选择？你选择的余地可太多了，当初乖乖当赘婿，就没这么多破事。”
“这件事别提了，真当了秦氏赘婿，现在我连门都摸不到。”
现在，昌平君和文信侯斗起来了，文吏集团要牵着新的军功阶层上升。从头到尾，秦氏都没有掺和，可见是被边缘化了。
“迟早有一天，秦氏会亲自登门过来给我道歉。”
公孙粱痛苦抱头，“完了完了，这是被昌平君弄得失去理智了啊，这话怎么能说呢？就算你看不上秦氏，可是你当日明明去了王府，见你的那位可是当今大王的老师。你留在他的府上也好啊。”
“好什么好？没能力，谁赏你饭吃？还有我告诉你，这件事，你以后不要对任何人说起。说出来，昌平君一定先割了你的舌头。”
上次东方奚警告公孙粱，就是把他关进大牢里那次，还强行让他改名改姓。
见他这么严肃，公孙粱犯怵。
“不说就不说。”
“你说了，咋们两都要玩完。”
“你不是说我要走大运了吗？你玩完，也别带着我啊。”
“玩完？鹿死谁手，尚未可知。等着瞧吧。”
间网要他跟着昌平君，自己做到了；嬴政想把间网收回去，这需要契机还有借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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